葉筱筱臉上有一剎那的詫異, 隨即冷靜下來。

若說平常對著他仍有幾分和顏悅色，這一刻, 這些溫色全數褪去, 茶色的眼眸裏只餘下涼薄。

“哦, 那你打算怎麽辦？”

葉筱筱嘲諷的口吻刺疼了他, 季風一雙漆黑的眼睛異常深邃, 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。

“筱筱, 我不相信你心裏真的沒有我, 一點也沒有……”擱在她頰側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下，這個一直以來秉持著‘要強大才能挽回一切’這一信念的男人，卻在同心上人再次相處的短短三個月裏，信心全毀。

漂亮的桃花眼裏盛滿郁結和痛苦，那些他曾經短暫擁有過的、在他人生裏為數不多的快樂，於這剎那全數湧上心頭, 往日那些甜蜜變成一把把尖刀, 剝開他的心臟, 無法結痂的傷口永遠在流淌鮮血，讓他在這一場感情裏輸得一無所有。

疼, 只有這一種感覺。

“我錯了，我知道錯了……”聲聲低啞, 季風眼梢浮起腥紅, 帶著一絲顯而愈見的瘋狂，“筱筱，你告訴我好不好, 我應該怎麽做你才會原諒我？我應該怎麽做！”

他的雙手捧著她的臉，身體同她親密接觸，然而這一刻葉筱筱心底卻無法浮現旖旎，她只感到一絲怪異，不明白季風的情緒為什麽忽然變成這樣，他是受到什麽刺激？

“你先冷靜冷靜，我們的事，等你病好了我們再談，你先躺下……”

“不！我知道你在想什麽，你……”你不要我了。

後面幾個字他張著嘴，卻如何說不出口，他低下頭，將臉埋在她頸間，男人的低音緩緩響起。

“第一年，你在廣場看煙花時喝醉了遇到流氓，我去救你，被你打了一巴掌；第二年，你和同學去雪山渡假，有幾個男同學跟蹤你，被我打進了醫院；第三年，你一個人去奧斯芮小鎮玩時迷路，是我請求路人帶你回到酒店；第四年，季嘉茂想給你舉行生日會，被我破壞了；第五年，你在機場坐了一天，我扮成玩偶過去擁抱你；第六年，你不再過生日，一個人留在公寓，我在樓下給你吹口琴……”

葉筱筱震驚得說不出話來，恍惚間感覺有溫熱液體順著她頸側流下，燙得她心臟狂跳。

季風的聲音哽咽著，他收著手臂，用力抱著這個他等了幾年也不敢走近的人，“你許下的生日願望我從沒有忘記，每一年的生日，我都默默陪著你，對不起筱筱，我沒有勇氣走到你面前，我害怕你會覺得我另有所圖，我想變得強大後再來找你，我從來沒有放棄我們的感情。”

“筱筱，我是錯了，一開始就錯了……”

他閉上眼睛，無數紛亂的記憶中，壓在心裏深處的久遠片段跳了出來。

一個臟兮兮蓬頭垢面的小男孩蹲在後院的籬笆墻下，用力擦著臉，想把身上的泥垢擦掉，可是他擦的方法不對，不見幹凈，反面越擦越臟，就在他越發焦急時，一只雪白的小手伸到他面前，瞬間奪去了他的註意力。

這是只很小很小的手，帶著些肉嘟嘟的可愛感，掌上托著一方潔白手帕，他匆忙起身慌亂擡頭，一眼撞進一雙比常人清淺的茶色眼眸裏，這雙眼睛，清澈又透亮，對著他彎成了新月，小女孩聲音又軟又甜。

“你被他們捉弄了？擦一擦吧。”

他退了一步。

見他不僅不接，還退開了，小女孩歪了歪頭，仰望著他的眼神帶著不解，“為什麽不接？你是哪家的哥哥？”

他的心跳莫名加速，一種名為窘迫和羞惱的情緒浮上心頭，讓他惡狠狠地威脅對方：“管你什麽事！快滾！”

小女孩像是未受過人間疾苦，被保護得極好的小公主在這般兇巴巴的口氣下，立時呆了，只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瞅著他。

氣氛一時陷入滯怠。

很快的，一陣雜亂腳步聲打破這陣微妙的氣氛，季嘉茂帶著一群小孩子跑過來，見到兩人立時大喊：“筱筱，我保護你！”

季嘉茂跑過來，推了他一把，又把小女孩拉到身後，像是他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事似的，氣憤地看著他，“你快滾！”

小女孩從季嘉茂身後探出頭，那雙像無辜麋鹿的大眼睛看著他，天真無邪的聲音響起，“嘉茂，他是誰呀？”

季嘉茂不屑地看著他，惡毒的聲音刺得他腦袋一疼，“他是工人的孩子！可壞了，你別靠近他，會被欺負的！”

一雙雙好奇又嫌惡的眼睛望過來，鋪天蓋地的笑聲響起，他落荒而逃。

他不是工人的孩子，他不是，他是、他是……

……私生子。

“筱筱，如果你還愛著我，能不能原諒我一次？”季風擡起頭，滿是霧汽的眼睛通紅嚇人，他的眼神帶著狂色，說出口的聲音卻放得極輕。

“如果你不愛我了，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，這一次讓我來愛你，我只求、你不要拒絕我。”

眼前的男人已經失去往日的冷靜和從容，他的眼裏帶著豁出去的破碎，聲音輕飄飄的，像是從哪個遙遠的記憶角落吹來，帶著沙礫般的厚沈尖銳，刺得她心口發疼。

葉筱筱已經不知道要做什麽反應了。

曾經的她，以為自己被背叛被放棄，青春期的傷痛讓她一直走不出這段感情帶來的傷害，這幾年她遠遁國外，何嘗不是一種逃避，不是一種自我欺騙？

她從來就沒有放下過季風。

她無法原諒當年的錯付，更無法原諒對方別有心機，於是再一次重逢時，用客氣疏離作面具，不想和他有愈多糾纏是她本意，然而命運捉弄，他們像是註定要為當年嘎然而止的感情畫下結論，這下一個篇章，不管是he還是be，總得拿出態度。

明確的態度，沒有任何讓她逃避的空間。

她葉筱筱從來都是敢愛敢恨的性格，人生這短短二十五年，唯一的逃避只有他。

“你問我怎麽辦……”

軟糯的聲音輕輕在他耳邊響起，葉筱筱眼神望著虛處，一直揣著的面具終於破碎，臉上浮現茫然。

她小幅度地搖頭，“可我也不知道怎麽辦。”

她的眼角慢慢變得緋紅，眼裏銜著難過又不甘心的淚花，“季風，我曾經想過，過去就過去吧，沒什麽大不了，可你又為什麽要來糾纏？我們各自安好，難道不好嗎？”

“不好！”季風控制不住地低吼。

他想起他們放學回家並肩走過街頭的每一個晚上，想起她為他在廚房笨拙炒菜的一幕，想起她抓著他的衣袖，嚴肅地仰著小臉說：“我不會，季風，我不會離開。”

這種種種，讓他如何放手？

他這一生，擁有的真心太少，少到他一旦擁有，就不願放手。

他低下頭，壓在她唇上，虔誠地熱烈地在這片柔軟上來回，每一個吮吸，都用了十足的力量，帶著他心底揮之不去的懼意，每一個吸呼，他都在心底吶喊：不要丟下我。

他牢牢壓制著她的身體，連帶她的掙紮都被他全數化去。

口中有鹹鹹的味道，分不清是她抑或是他的淚水。

嬌嫩的唇瓣被蹂`躪得紅腫不堪，她感受到了季風身上的絕望感，莫名的，眼前閃過許多畫面，那些她曾經以為唱獨角戲的生日，一幕幕往前翻開記憶。

這些年間，她也曾偶爾感覺有人在跟蹤自己，為此還請來私家偵探調查，只是最後結果正常，她便以為是自己過度敏感，原來，這一切是真的，並不是錯覺，他一直在自己身邊。

她想起那一年生日她在機場枯坐著，想回家又躊躇不安，楞神間一個穿著大熊外套的玩偶人走到她面前，遞給她一束花和一份禮物。

那時候的她，怎麽會相信隨之而來的人說，這是一個驚喜測試，他們在隨機抽路人贈送禮物……

眼角劃下淚水，被壓住的手反扣住對方，葉筱筱張嘴，狠狠咬住他的唇，直到嘴裏嘗到鐵誘味道，才松了牙。

季風臉上不見痛意，反面升起幾分喜色，他又低下頭，用流著血的唇去碰她，啞聲道：“給你咬，你想怎麽咬就怎麽咬。”

葉筱筱抿著唇，沾了血的紅唇顯出幾分頹喪的綺靡，無關情`欲，卻叫人移不開眼睛。

她不說話，他便用大拇指指腹去刮這唇，輕輕地一掃，帶著憐惜和愛意，“疼嗎？我可以給你出氣。”

葉筱筱受不了這個樣子的季風，她這人，向來吃軟不吃硬，他要是兇她吼她威脅她，她就是為一口氣也要跟他死嗑，可是他一旦軟下聲來，溫聲地哄著，她就再也兇不起來了。

說起來當年，她第一眼見到季風，不就是被他溫柔微笑的假相給勾了神麽？

只是對話，為什麽會變成這種暧昧的模式？

她強硬拉回無法控制的思緒，閉了閉眼，推著他，“你先起來，這樣不好說話。”

她試圖結束這種妨礙人思考的姿勢，可是季風也發現了，這樣子才能逼她流露真性情，於是他不只不起來，還有意無意地壓住她，耍賴般道：“不，就這麽說，你答應我就起來，不然咱們就這麽磨下去。”

她瞇了瞇眼，“你威脅我？你是吃定我一定會原諒你？”

季風楞了楞，旋即苦笑，“不，我不是威脅你，更不是吃定你。”他頓了頓，將女孩子鬢角微亂的發絲捋到耳後。

“筱筱，你難道還看不出來？我什麽都沒有，我拿什麽來威脅你？只因為我什麽都沒有，我才不敢放手，我怕我一放，你又把我推得遠遠的。”

葉筱筱沈默著，良久道：“我不知道要說什麽，我現在好亂。”

葉筱筱沒有一口回絕他，她的猶豫就是最好的答案，季風心頭一跳，眼裏燃起希望的火苗，“我知道你對我有心結，我也知道有些事說什麽都沒用，我只求再給我一個機會，好不好？不要拒絕我。”

再給他一個機會做什麽，讓他傷害她嗎？

無論是他剛剛說的話，還是此刻浮現腦海那些無法拋卻的過去記憶，都對她產生致命沖擊。

葉筱筱眼底浮現掙紮和茫然，她想說不，可是鬼使神差的，說出口的話卻是：

“好。”

聲音雖低，一直註視著她的季風又怎麽會聽不到，親眼看著她的口型確定她真的答應了，他的血液加速運轉，渾身發熱，像是被人從低谷拋向了高空，這一剎那，心臟飛到了最高點——

他用力抱住她，在她唇上親了又親，低低喃道：“笑笑，笑笑，我的笑笑……”

嘴裏翻來覆去只有她的小名，連被自己答案嚇懵了的葉筱筱都能輕易感受到他的激動。

被摟得全身發疼的葉筱筱想，或許這才是她心底的答案。

逃避不是問題，也許只有在再一次相處之中才會明白，自己到底對他抱著什麽樣的感情。

自從答應他之後，葉筱筱就發現，季風變得無比黏人。

連她去廚房熱個粥，也要緊緊跟著。

“你回去躺著，我把粥熱了就端過去。”

季風搖頭，他盼了那麽久的事終於實現，他怎麽躺得下？他恨不得跟她寸步不離，好把這些年跟她分開的空隙填補上。

“我真傻，我應該一開始就跟你攤牌的。”

季風嘆道，他初時太有自信，以為兩人會在相處中擦出火花，卻不想對方避他如猛虎。不過話說回來，若不是太過絕望，他又何嘗會自曝那些事，他怕她認為他死纏爛打，會對他印象更差，雖然事實確實如此。

“你一開始說，那我的回答肯定是一巴掌。”

葉筱筱臉上浮現似笑非笑的神色，不得不說，季風默默替她解決葉氏麻煩的事，她看在眼裏，多了幾分好感，正是因為如此，她才會起了疑惑和猶豫。

季風便笑了，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擱，“給你打，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打了，”他像是想起什麽事，舌尖抵了抵後槽牙，“還挺疼的。”

葉筱筱沒好氣地收回手，熄了火拿起碗，回頭看他一眼道：“既然你沒事，那你自己吃吧，我得回公司一趟。”

季風瞬間神經緊崩，握著她手不放，“誰說我沒事，我還病著，咳咳咳……”

葉筱筱一下子被逗笑了，“季風，你怎麽變得這麽幼稚？”

季風眼裏劃過柔和，他想告訴她，當年那場大雨讓他大病一場，那時他多希望她能這樣照顧他，可是話到嘴邊，還是咽了下去，他低下頭，將額頭同她相抵。

“筱筱，搬回來住好不好？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  作者君遲到了，謝謝還在等我的小天使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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